深度日本:莳绘——漆器上的点睛之笔
什么是莳绘
日本漆器有两大法宝,一是螺钿,另一个就是莳绘。
莳绘,日语中写作“蒔絵(Maki-e)”,由中国的描金工艺发展而来。明代的黄成曾在《髹(xiū)饰录》中记载道:“描金,一名泥金画漆,即纯金花文也。朱地、黑质共宜焉。其文以山水、翎毛、花果、人物故事等;而细钩为阳,疏理为阴,或黑里,或彩金像。”而这一工艺远远要比黄成载入的时间要早。据传,描金技艺早在中国战国时代(公元前403-公元前221年)就已出现。
描金技艺到底是如何从中国传到日本的,尚不可考,但能够知道的是,莳绘一词在日本平安时代就已出现,至今也有上千年历史。这一千多年之间,莳绘在日本的土地上得到了独特的滋养,日本的匠人运用这种技法,将自己对于美的认识留在了各种漆器之上,造就了属于日本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中国漆器艺术家沈福文曾在《漆工资料》中介绍了中国的描金漆装饰的制作过程:“将打磨完的素胎涂漆,再髹涂红色漆或黑漆,这层漆叫上涂漆。干燥打磨平滑后……推光达到光亮后,用透明漆调彩漆。薄描花纹在漆器面上,然后放入温室,待漆将要干燥时,用丝棉球着最细的金粉或银粉,刷在花纹上,花纹则成为金银色。”
那么日本的莳绘又是怎样制作完成的呢?
莳绘技法
随都称作莳绘,但其实里面还有小的分类和不同。一般按照技法的不同分为平莳绘、研出莳绘、高莳绘三种莳绘。另外还有将高莳绘和研出莳绘组合应用的肉合研出莳绘;不在漆器上绘制,转而在未上漆的白木上绘制的木地莳绘;通过丝网印刷、转印等现代印刷技术绘制出来的近代莳绘。
平莳绘是莳绘中最常见的技法,一般我们说到莳绘的时候,指的也就是平莳绘。
平莳绘的制作过程如下:先用漆画出想要绘制的花纹。趁着漆还没变硬之前将莳绘粉(金粉或银粉)洒在上面。待漆干了以后,为了让莳绘粉不掉下来,漆艺家们会在上面再上一层漆。再等漆干了以后,会细心研磨、抛光莳绘部分。平莳绘的特点是莳绘部分通常会略高于周围。
研出莳绘的前期工艺和平莳绘基本一样。先用漆画花纹,在漆未干之时撒上莳绘粉,再上一层漆。之后,与平莳绘直接开始研磨不同,研出莳绘会给整体上一遍漆,等漆干了硬化以后,再将莳绘部分打磨出来。这样制作出来的莳绘会显得若隐若现,有朦胧之美。
这样的莳绘最大的特点是在于他不会像平莳绘一样有突出感。运用了研出莳绘的作品,其表面应该是高度一致,相当平滑的。
至于高莳绘,名字里的“高”字已经充分表露了它的特点。高莳绘可以将想要绘制的图案高高堆叠起来,让它整体看上去更立体。漆艺师会先用特殊的能够堆高的漆打底,再运用平莳绘技法绘制。这种漆被叫做锖漆,是用砥石粉加上水和漆混合而成的涂料。而这种用锖漆打底的过程则被称为“锖上”(又称银上)。因为高莳绘用了锖漆打底,这会大大增加打磨时的工作量和难度,也自然更需要技巧和耐心。镰仓时代的国宝《梅莳绘手箱》正是采用了这种技法。
其中,最具历史感的或许是研出莳绘。曾任京都帝国大学东方文化研究所讲师的傅芸子曾于20世纪30年考察过奈良正仓院,见过藏于正仓院的御物金银钿庄唐大刀,并在他的著书《正仓院考古记》中写到:……此刀鲛皮柄,鞘身有“末金镂”纹样。末金镂者,于漆面播金屑成花纹,即今日本“莳绘”之所由。
莳绘的历史
不仅中国的傅芸子如此认为,日本学者松田权六等人曾于日本昭和年间分别进行过三次关于正仓院的漆器艺术的调查。根据他们的调查报告显示,金银钿庄唐大刀上使用的末金镂与后来的研出莳绘采用的是相同技法。所以奈良时代(710-794年)出品的金银钿庄唐大刀上的末金镂也被认为是日本莳绘的源头。
到了平安时代,这种使用金粉的技法因其华丽和美貌深深地吸引了当时的贵族们,于是开始被大肆用于各种家具、摆设之上。也是在那一时期,莳绘技法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和弘扬。这种技法不仅仅被用于装饰贵族们的吃穿用度,还被用来点缀寺院。这倒不是因为莳绘华丽,而是因为金色在佛教里有着不一样的地位。毕竟无论是被称为“黄金相”的佛陀身色,还是各种佛教故事里直通极乐时散出的金光,都与金色密不可分。
再往后的镰仓时代(1185-1333年)、室町时代(1336-1573年),日本的武家政权经历兴衰,但有权势的人们对于莳绘的喜爱却从没褪去,这也使得莳绘技术有了更近一步的发展。那时候的莳绘技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漆艺家们已经可以运用各类莳绘技法绘制出写实度极高的图案,在小小的漆器之上,各种想法百花齐放。
在江户时期(1603-1867年),莳绘工艺品不仅开始走入富足的普通百姓家里,还开始出口欧洲,让世界都感受到了日本漆器工艺品,感受到了莳绘技法的魅力。
在今天快节奏的生活当中,人们似乎开始寻找一种更简单的表达,极简主义、侘寂风、断舍离......这类概念开始被更多人关注和喜爱。华丽的漆器装饰便变成了一件仿佛只会在美术馆里隔着玻璃观赏的东西。可是莳绘从来不是一件只追求繁复的技法,它看似华丽的背后蕴藏的是漆艺家们的不断思考和取舍。
即便莳绘的技法已几乎固定,莳绘整体的发展脚步也似乎慢上不少,但漆艺家们从未真正的抛弃创新。每一个时代的莳绘都是表达那个时代的一种工具。这也是为什么,当我们站在MOA美术馆里,看着那些按照不同年代排列的漆器时,我们一定能从那些莳绘花纹上读取到远远大于工艺本身,独属于那个时代的魅力。
这或许也是工艺传承的魅力所在吧。人生最长不过百年,而技术的传承,器物的留存却可突破个人的极限,跨越时间,存续千百年。于是通过这些虽然并不会说话的工艺品,我们却能听到这千百年前的匠人们留在其中的私语,为我们述说着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