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日本】令日本人感到幸福的食物?細說日本米的地位與角色
翻看歷史會發現,日本人並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白米。從前,農民們種植水稻,自己卻只能吃雜糧,甚至得在少許的白米加入白蘿蔔才能吃飽。那白米的地位可能要勝過黃金的年代,對在今日豐衣足食的社會中長大的人們來說,是難以想像的。
具紀載,當時黃金製作的大判和小判等貨幣主要用於和外國的交易。白米的數量則是用來衡量藩主地位的標準,也是財富的重要指標;在江戶時代,白米也作為支付給藩主和武士的俸祿。
作為日本文化特色之一的稻米,從插秧到收割,各個環節都有單獨表述的詞彙,用稻米烹製的食品也因品種繁多,各自都有獨特的名稱。
像是飯糰(おにぎり)、鍋巴(お焦げ)、壽司的米飯(しゃり/舎利)、五花十色的丼飯(どんぶり/丼)、咖哩飯(カレーライス)、雜炊飯(炊き込みご飯)等等,都是使用大米製成的日本美食。
豐富的詞彙表現出文化的特點,這就和英語中存在的有關牛肉和麵包的豐富詞彙一樣,是一種文化符號。
眾所周知,種植水稻的技術發源於長江流域,後來擴散到東南亞和日本。每年年初,熱帶季風產生於印度洋,季風帶著濕潤的空氣進入印度和中南半島,然後吹入中國的江南,在6月終於到達日本。
季風為經過的地區帶來充足的雨水,形成梅雨季節,充足的雨水和隨後的暑熱為水稻的生長創造了良好條件,因此,季風經過的地方就形成了種植水稻和以大米為主食的飲食文化。
距今2500多年的繩文時代,日本人就開始在小塊的水田裡種植水稻,我們現在可以在吉野的彌生時代的遺址找到種植和儲存大米的遺跡,同時還能看到水渠和梯田以及防禦工事。
農耕文化開始之後,豐收帶來了喜悅,同時也引起了部族之間的爭鬥。為了爭奪霸權,部族產生了首領,各地出現了藩邦。水稻也促進了國家的形成。
在韓國和日本的邊境線上有一個對馬島,島上的居民世代都以打魚為生,但是這些漁民仍然在島上開墾出一片農田,種植紅米祭祀神明,每到6月漁民們聚集在一起,用紅米和糯米煮飯祭拜神明,祈禱一年的平安。
即使在文明發達的現代,人們仍然堅持著這種祭祀活動,體現了人們對於神明的敬畏。8月上旬,稻穗一片金黃,傍晚,村民們舉著巨大的火把走遍田間地頭,用團團的濃煙驅趕隱藏在稻穗間的害蟲。
這是一個古老的傳統,在農藥和殺蟲劑盛行的現代,村民們仍然固執地傳承著古老的傳統。
日本雖然在亞洲最早開始西化,但是仍然固守傳統,整個社會重視祭祀神明,雖然並不一定如同原始時代那樣相信鬼神,但祭祀的儀式一直保留至今,祭祀神明的稻米還得使用所指定神田裡所種植的。
說到神田,不得不提及日本最典型且最古老的神社「伊勢神宮」,那裡的神田有3公頃大。為了保證無論發生什麼病蟲害,都能有稻米收割以便有祭祀神明,目前在伊勢神宮的神田裡種植的品種約有13種。
為了將收割的稻米送到皇宮,不但伊勢神宮要種植水稻,各地的神社也要選擇神田種植水稻,以便參加每年舉行的「新嘗祭」祭祀儀式,而且就連天皇也要在皇宮裡插秧種水稻,這些行事都在在說明了種植水稻在日本社會的崇高地位。
其實日本山地較多,很多地方並不適合種植水稻,比如富士山腳下,這裡沉積了很多火山灰;再比如北海道,那裡天氣寒冷;還有許多山地,缺乏水源。
在江戶時代,人們就利用堤壩、水渠、水門、控制水的流向和流量,將荒地變為桑田。先進的水利工程技術在江戶時代傳到日本後得以發揚光大,同時也促進了稻米產量的飛躍發展。
明治6年(1873),日本迎來了一次水稻種植的革命,一個名叫中山久藏(1829-1919)的農民培育出了一種抗寒品種「赤毛」,而且將種子無償地贈送給大家,從而在北海道也能種植水稻,改善了人們的生活環境,為當地人民造福,可謂是千秋功業。赤毛這一品種的DNA也保留至今,
秋冬季節,村民組織起來整修水渠和堤壩,年復一年反復修建水利工程,培養了日本百姓們的忍耐與合作精神,在水稻生產的過程中,也成了造就日本人的國民性的重要因素之一。
江戶時代,日本全國收割的稻米都要集中到大阪的批發市場,商人們開始將米存儲在倉庫進行實物交易,後來在「堂島米會所」出現的「米切手」就是保存稻米的憑證票據,後來憑這種票據就可以作為融資的擔保,並出現了期貨交易,這樣經商的方式奠定了明治維新之後日本經濟發展的基礎。
白米讓日本人感到幸福,但是也曾經引起問題。
明治初期,日本陸軍招兵時,靠的就是保證一天能吃上6合(1合相當於150克生米,煮熟後相當於350克米飯)白米飯,於是陸軍最大的問題是患「腳氣病」。陸軍吃白米,海軍則效仿英國,有時配給麵包,於是陸軍中大量出現腳氣病,腳氣病源於只吃白米,缺乏維生素B1,導致心臟衰竭,末梢神經紊亂,下肢腫脹和麻木,在明治時代是一種常見疾病。
陸軍士兵以吃白米為幸福,結果造成25萬人患上腳氣症,導致2萬7千人死亡,幸福的白米飯竟然造成嚴重的傷病減員,海軍的軍醫部長高木兼寬建議增加麥飯,對此,從德國留學回國的陸軍軍醫總監森林太郎(森鷗外)竟然堅持認為腳氣是傳染病,捍衛吃白米的飲食傳統,為其一世英名留下一個大污點。
戰後,飲食習慣的西化,麵包、義大利麵、烏龍麵、拉麵登上普通家庭的飯桌,於是,腳氣病消失了,但白米的消費量越來越少,每年收穫的稻米都消費不完,於是日本政府補貼農戶與閒置土地,以便維持稻米的市場價格。
即使如此,美國仍然要求日本開放農產品市場,不斷推銷加州稻米。日本頂不住壓力,只能進口美國米,但是,市面上幾乎看不到出售美國米,這些進口米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呢?原來日本進口後拿去做飼料或者生產漿糊,消費不完就拿去援助其他國家,同時也作為保護日本國內農家的一種手段。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也是祭神的季節,但是,這個黃金季節經常遇到颱風的襲擊,這對於日本的農戶來說,每年的颱風都是一次歷練和挑戰,金色的稻田在微風中波動,帶來無限幸福的遐想,但是,轉瞬之間就可能在颱風中被暴雨淹沒。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日本人自古以來,在幸福的時刻也不會放縱感情,總是有人生無常的感嘆,總要表現出一絲淡淡憂傷的原因吧。